1000小食报 #53「在地」的回答

好久不见,《1000小食报》的朋友:
去年五月,北京的堂食噤声,每天睡醒的第一件事便是查看所在小区的风险级别是否变化,为还能走出小区的一天而感到幸运。但也正因为烟火匿迹、车流稀疏、嘈杂不再,我第一次闻见了这座城市的五月花香,也在持久散步的夜晚体会到了「消夏」的含义。当时印象深刻的一次对话是,父亲发来微信问「最近在忙什么」,我回复「在玩」。
倏地又五月,再问,今年已经无法坦然回应「在玩」,以至于在福建奔波大半个月后,终于有天在厦门有了行程空档,睡了个长长的傍晚觉,醒来去吃烧酒配——无论是朴素的炒泡面,还是有鲜亮镬气的金不换炒豆芽,都让我感受到单纯享用食物本身的快乐。或者说,我轻松了,食物容易好吃。
…

「在地」的回答
五月匆匆在福州停留,Homeland 杂志的编辑朋友笑我「回福州出差」。琢磨这话,既「出」又「回」,就是「没停」的意思。
而回与去的选择,也是每次这样的对话中总会涉及的话题。
2008 年,Homeland 杂志曾有一期选题,向 100 位受访者提问「有 100 个理由离开福州,为什么你还留下」。十五年后,当我成为一位本土饮食的记录者、传播者,编辑朋友换了个问法问我「你有 100 个理由回福州,为什么你还留在北京?」当下我的多种念头已经记不起来,只记得自己提了个问题:「『在地』的独特价值是什么?」
这个问题不仅是问朋友的,也是重新问我自己的。
——我想,是持续的相处吧。
不说长久,只要是持续地存在,人就更能发现细微处的变化。就像福州鱼丸的口味,并非一夜骤变,但隔三差五在街头点一碗鱼丸垫肚的食客,就了然其过程:
比如有天,早市上的鱼丸弟不再出摊;有天,店家一改凌晨三点开门的习惯,鱼丸店里不再有人杀鱼取肉,店铺变得明亮干净;又一天,市场上的鳗鱼涨价,鳗鱼丸的成本天秤开始倾斜;家楼下的鱼丸店出现了第一条游客点评;卖鱼丸的连江人要回老家养鲍鱼……诸多变化端倪,只显现于一天天的平常——因此,生活其间的人的感知有不可替代的价值。

图/福州长乐的鱼丸店,刚刚包好肉馅的鱼丸下锅
月初在浙江临海,我参加了在地组织「五月文创」发起的青年分享大会,也有机会与这座小城拥有了四天的相处。除了准备演讲和工作坊,间隙跟随几位在地的朋友,在假期人海中捕捉临海生活日常。
有天一早跟着临海人方丕,和她的奶奶去逛当地人的菜市场。第一天见面时候,方丕告诉我,她之前在「一席」演讲中关注到家庭食谱记录项目后,过年就跟着奶奶记录了临海咸羹的做法。接着她从朋友圈里拨出当时拍的照片给我看,一边讲着每张照片里的制作步骤、陈列食材,还说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记录,就先拍下来。」我告诉她,「这就是很好的记录呀。」
方丕了解我对在地食物的好奇,便邀请我加入她奶奶的每日菜场行程——去一个叫做「天下菜市」的地方。这个菜市最初是当地老人和附近县城的农民自发形成的,各人就带着自家种的应季蔬菜来到聚集地,用现成的旧门板、塑料蓬布、自带的箩筐支开摊,摊主一边剥开豆壳,按豆子的大小精细分类,一边等待着来询价的本地居民。而「天下菜市」的名字虽然听起来浮夸,内里却朴实到家,因为是「天底下的菜市场」(现在菜摊们被划定了集中区域,市场也拥有了简易顶棚。但在这些顶棚的布料上,你还可以认识当地婚宴上的新人:P)。

图/ 临海的「天下菜市」

图/ 被用来作为顶棚的婚礼背景布
除了跟方丕奶奶一起去菜市场,我还跟着五月的伙伴们,走进了临海人徐阿姨的家里,学做当地传统食物、也是如今临海最热门的街头小食「乌饭麻糍」——这是我在临海的工作坊最终的食谱调研。
抵达临海前,我就在北京家中试做了两轮乌饭麻糍,但对糯米粉做出的麻糍口感总抱有疑虑。直到亲眼目睹了徐阿姨的完整制作过程,虽然步骤皆如之前掌握,但比较后发觉,徐阿姨和面的时候格外细致,添入糯米粉的乌饭叶汁水是刚刚好的比例——因为糯米粉的吸水性强,若不细细地把粉和汁水和均匀,就容易导致蒸好糯米面团过软,而毫无嚼劲。
徐阿姨制作中的「小动作」还有许多:往豆沙馅里添的是自己腌制的桂花糖;搓洗后的乌饭叶汁要用细纱布过滤两道;蒸糯米粉团的时候要先拆分小团,把每一团捏成烟囱形状,便于蒸锅里受热;蒸好后的糯米粉团裹松花粉,一边掺粉一边揉,既不沾手又让松花粉的味更足;糯米团擀薄后要趁热包入馅料……
因为在现场见证了全程,因为听阿姨指挥亲自上手揉过了糯米粉团,我才感受到短视频里临海街头店家制作「糯叽叽」更像一场演艺,做的食物,也只是像「乌饭麻糍」而已。

图/和五月的伙伴跟徐阿姨学做乌饭麻糍(📷郝果子、方丕)

图/将糯米粉中加入南烛叶搓洗出的树汁染色、揉成糯米粉团

图/ 蒸熟后的糯米团变成深紫色
和临海的相处片段里,还有三位令人难忘的朋友。他们向我展示了「在地」存在的另一种意义,是和地方拥有共同的记忆与成长。
其中两人是一对从事纪录片行业的伴侣,他们也经营着一个叫「重逢之岛」的精酿酒馆品牌。分享大会期间,每晚的圆桌对谈以及 after party 都在「岛」上举行,平时的岛就是临海青年们的社区和据点。离开小城的前一晚,大家坐在院子里晒月光,喝着岛上的酒,二位聊起作为新临海人的种种经历。其中一次转折,2019 年的台风「利奇马」造成整座古城被淹没。他们谈到这场灾难时并没有详细描述,以至于离开临海后,我搜索了当年的新闻照片,才感到难以置信。岛主肖尧说,那是第一次对临海产生了归属感,因为共同经历过灾难。
另一位难忘的朋友,是五月文创的创始人格叔。在今年分享会的现场,他展示了一段假期里被 15 万人次挤满的紫阳街视频,无比真诚地讲述了当临海成为 5A 景区后自己产生的价值迷茫。格叔面对的,一面是已经做了 8 年的在地文化存档,一面是掌握流量密码的「糯叽叽天堂」,分享最后,他说服自己接受当下的理由是:临海不应只有一面。
格叔让我看见另一种更深入的「在地」意义,就是能够陪伴地方去成长:接纳它不同于自己想象的一面,也孜孜不倦地,让更多的可能性在地方发生。五月在经历的,正是从看见地方、深入地方,再到成为地方的旅程。

图 / 在小城x计划青年分享大会

图/ 夜晚在五月工坊的院子
…
回到我问自己的问题:「在地」的独特价值到底是什么?
这大半个月的旅程所见、所闻给了我回答:人与地方的持续相处,使得「在地者」拥有对变化的真切理解,以及成为地方未来的一种可能性。
那么我如何回答编辑朋友的问题呢?
成年后的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北京,12 年,这是一段持续的相处。所以当谈及我的「在地」,确确实实应从北京出发,更具体的,是从一座拥有近四成外来人口的超级城市出发。我想所谓「在地」,并非将「地方」作目的地,持续生活着的所在,就值得去深切地体会。
而在离开了12年、如今开始频繁「回去出差」的福州,我刚刚开始寻找一种新的「持续的存在」。

图/在福建的出差路途中记录下的滩涂晚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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